黎曜塵道別二位前輩離開了竹林，一時之間就剩下了慕容煙雨和風墨絮二人。

“走走？”慕容煙雨一臉笑意饒有興致的說道。

風墨絮習慣性的沈默，算是默許。二人並肩在竹林中閑游，耳邊時不時的劃過竹葉擺動的聲音，比起這裏的桃花，慕容煙雨倒更加懷念小時候的杏花。

“這些年，可好？”風墨絮惜字如金，心中倒是真的關切，出口的話語卻有些冷淡。

慕容煙雨倒也習慣，隨手接下了一片紛落的竹葉，然後很孩子氣的放在手心輕輕吹飛，一邊回道：“馬馬虎虎唄，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周游列國，現在一把年紀，勉強算是完成了心願……”

不知為何，風墨絮的心中劃過一道緩緩的痛意，慕容煙雨容光錦繡，烏亮的長發，逶迤著水藍色的眸光，就像一枚鑲嵌在璧玉之上的珊瑚。可是偏偏這般美麗的容顏，卻讓風墨絮看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痛苦。

“這麽多年，你依舊沒有放下……”風墨絮的話語帶著無盡的滄桑和疲憊的惋惜。

“你苦練一生都沒有一個正式的入室弟子，你將畢生所學悉數傳授塵兒，也是一位在塵兒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？”慕容煙雨忽然淡淡一笑，幽幽說了一句。

風墨絮本就寡言，被這一問，便更是沈默下去。慕容煙雨似乎習慣了和他之間的這種相處模式，慕容煙雨噗哧一聲笑了開：“難得同劍聖大人獨處，怎麽開口盡是些傷感的往事？這麽多年過去，你竟然還和小時一樣不解風情，難怪這麽多年過去也不見哪個女子心儀於你。”

慕容煙雨這一刻的歡笑，映在風墨絮的眼中就像是一種強顏，風墨絮的眼中忽然落寞而傷感，他輕輕囁嚅著雙唇：“看見公主殿下的那一刻，我還以為是師父回來了……”

“是啊，她們生的那般相似，每一寸輪廓幾乎都是如出一轍，那小公主倒是將辛夷的美貌遺傳的淋漓盡致……”慕容煙雨說著說著便兀自笑了起來，“之前我和小公主姐妹相稱，塵兒還曾怨懟過我，說亂了綱常，其實塵兒不知，小公主的娘親是我們的師父，排起輩分，她本就是我們的小師妹，這樣算起來，塵兒還得叫小公主一聲小師叔呢！”

許是被慕容煙雨的開朗所感染，風墨絮的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，繼而又想到了楚瀾裳的雙眼，便關切的問道：“公主殿下的雙眼……你可有良方？”

慕容煙雨眸色凝重起來：“我需得在六日之內尋得鳳凰血，不過這桃花島之上確實是有，說到這點，我反而意外，塵兒一路尋得鳳凰血的下落，竟然能夠打探到這裏，也看出塵兒那孩子煞費苦心。”

想到黎曜塵對楚瀾裳的情深義重，慕容煙雨的心中浮起一絲淡淡的慰色。

在那少年少女的身上頻繁的看見故人的影子，總是讓人不免心生感慨，風墨絮的心思早已超然物外，然而在看見楚瀾裳的那一刻，心中還是忍不住掛記，不過有慕容煙雨在，他的隱患倒是能夠少去很多。

不知不覺之間，二人已經循著這片竹林走了好遠，風墨絮看著身邊心心念念的側顏，回憶的碎片便在腦海中洶湧匯聚，風墨絮忽然停下了腳步，神色認真的看著慕容煙雨：“煙雨，這麽多年其實我一直……”

風墨絮說著便噤下了聲音，慕容煙雨平靜的無動於衷的目光將他心中的所有希冀徹底摧毀，風墨絮的某種劃過痛苦的神色，盡管那個人已經離開了這麽多年，在慕容煙雨的心中，卻始終占據著一個堅不可摧的位置，而這個位置，註定永遠無人可以替代。

“墨絮……你是知道我的……對不起……”慕容煙雨輕輕眨了眨眼，時過境遷，很多人，很多事，很多話，便逐漸的模糊，逐漸的消逝，其實時間才是最強大的東西，能夠將人心徹底的沈澱下來。

周游列國是慕容煙雨曾經和澹臺煜一起許下的約定，如今就算只有她一個人，她也希望將這份約定履行下去，每一天，都帶著和澹臺煜一起的回憶，這麽多年，她就是靠著這份回憶一點點的支撐下去。

“這麽多年，你就始終沒回去過？”風墨絮覺得自己的心口就像有什麽東西被割裂一般，他忍著心中的疼痛轉移話題，其實有些結局早已註定，就像他和她之間一樣，曾經因為澹臺煜，他們註定有緣無份，如今依舊是因為澹臺煜，他們註定永無交集。

慕容煙雨的腳步輕輕踏在紛落的竹葉之上，一邊緩緩搖著頭：“他的墓前，我只回去過一次，很幹凈的樣子，應該是有人常年都在打掃，我猜，大概是那個我們素未謀面的換做雪兒的丫頭吧……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見見她呢，畢竟是他留在這個世上的最後的痕跡，也算是一種緬懷吧……”

風墨絮便不再言語，有些話，說多了，反而是一種負擔。

風墨絮在骨子裏是驕傲的人，即便是愛而不得，也要表現出自己淩雲般的傲骨所在，他不會強求，亦不會怨懟，他只會將這份感情深埋心底，並默默的堅守下去。

“很晚了，回去休息吧，兩天之後是阿煜的忌日，我們幾人還要為他掃墓守靈。”風墨絮輕聲的開口。原來五聖聚集在桃花島就是為了給逝去的澹臺煜掃墓，說到底他們幾人每年的集會大抵都是為了這個目的。

慕容煙雨和風墨絮擦肩而過，風墨絮就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二人的距離越來越遠，心中忽然洋溢的一股沖動讓他脫口而出的叫住了慕容煙雨的背影：“煙雨！如若我說，我願意一直等著你呢！”

慕容煙雨的背影僵住，然而，卻始終沒有回頭，最終在風墨絮神情的目送之下，離開了這片竹林，而她的腳步，仿佛一並帶走了風墨絮的心。

楚瀾裳的房間，黎曜塵坐在床邊為她靜靜把脈，蘇菀和柳如萱站在他的身後屏息等待著，直到黎曜塵將那茭白的手腕妥善放回，蘇菀忍不住催促的問道：“大神醫，瀾裳情況如何？”

黎曜塵的臉色算不上黯然，也算不上樂觀，慕容煙雨用鉤針刺絡法封住了她的血脈，近幾日楚瀾裳的身體都會異常虛弱，然而這種醫治雖然能夠保證她未來一段時間不會受到病痛的困擾，風險也是隨之而來的，五日之後如若找不到續命的鳳凰血，楚瀾裳的極有可能靜脈盡毀而亡。

“裳兒的身體暫無大礙，一切都等到師父得到鳳凰血才能有所定論。”慕容煙雨的存在讓黎曜塵的心中落了底，至少他知道師父既然敢用這種方法施針，勢必是有著十足的把握，可是另一方面，黎曜塵的心中又有一種隱隱的憂患，似乎有什麽不好的預兆即將發生！

親自餵楚瀾裳服下湯藥，蘇菀留下照顧楚瀾裳，黎曜塵和柳如萱便相繼離開了天權居，黎曜塵的天璣居就在天權居的下位，而柳如萱的天樞居在整個居室的最末，所以中途柳如萱就同黎曜塵分別。

柳如萱一個人走在桃花寨的石板小路上，月色就像一層染了墨色的宣紙，秋夜的寒意帶著一絲淡淡的淒涼，不知為何，柳如萱心中有了一種不舒服的感覺，便加快了回返的腳步，然而，就在某個瞬間，一道飄渺的黑影忽然劃過柳如萱的眼前！

黑暗的身影猶如行走在暗夜中的鬼魅，讓柳如萱心中產生一絲措手不及的恐懼，定睛再看之時，那道黑影早已無處尋覓，一切就好像是柳如萱心中的幻覺，驚魂未定的她臉色煞白，身後便傳來一道溫柔的呼喚：“如萱？”

柳如萱一個激靈猛然回身，見到的便是剛剛從竹林回來的慕容煙雨，柳如萱的臉色依舊煞白，還是禮貌的喚道：“慕容師叔。”

慕容煙雨一臉關切的看著她：“怎麽了，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？”

柳如萱便將剛剛經歷所言，慕容煙雨倒是疑惑：“這島上除了我們幾人之外應該不會有旁人，若是我們這幾人的話，沒理由進行這種惡作劇的……”

“許是弟子看錯了……”柳如萱經過心情的平覆之後，也開始不確定自己剛剛那一眼究竟是不是真實的，可是那一幕在腦海中的印象卻很深，似乎真的有一個鬼魅般的影子從自己的眼前飄過然後一閃而逝了！

慕容煙雨柔聲安慰道：“今日已經很晚了，有什麽事情我們明日再說，你晚上一個人在房中註意些安全，畢竟是女孩子。”

柳如萱輕聲應著，便拜別了慕容煙雨獨自回了房間。

竹林之中，風墨絮端坐在一片紛落的竹葉之間，盤膝而坐，就像一座肅穆的雕塑。

簌簌的竹葉摩挲聲之中，一道隱隱的腳步聲悄然而至……

風墨絮微寐的雙眼絲毫沒有睜開的跡象，卻對身後的一切了如指掌，然而，開口的話語就像問候一位久違的老友：“你還是來了……”

黑色的身影在夜幕之下若隱若現，仿佛隱匿在了紛紛簌簌的竹葉之間。

風墨絮依舊靜靜的坐著，那一刻，他的眼前浮現的場景，江南四月的蒙蒙煙雨，杏花村的杏花酒香飄十裏，他們幾個孩子圍坐在院子裏，辛夷為他們一個個的編織薊草的護身符，耳邊都是歡聲笑語。

現在想來，那真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。

他是堂堂劍法，華夏劍術第一人，一生未逢敗績，這樣虛榮的頭銜，讓那些追逐名利的人畢生所望，可是於他而言，卻輕如鴻毛，他寧願用盡自己的一切，只願換回那些美好的曾經，哪怕只是站在那個人的面前親口對她說一聲。

煙雨，對不起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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